专访刘艺 | 隐性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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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对话嘉宾


刘  艺

中国建筑西南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

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师分会副主任委员

第六届中国建筑学会青年建筑师奖获得者

四川省突出贡献专家、四川省工程设计大师

东南大学校外研究生导师

重庆大学、西南民族大学客座教授

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RIBA中国百位建筑师

活动采访人

刘 筱

底图BASE创始人、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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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采访


刘 筱:谈谈你的建筑师经历大概是分为几个阶段?哪些人对你的影响比较大?

刘  艺:我是1997年本科毕业的,然后就是三年研究生,到现在为止,我在西南院工作已经24年了。关于建筑学的经历,大致分为四个阶段吧。

第一个阶段是研究生阶段。研究生阶段有一个大的变化,当时正好在读一些关于自然哲学方面的书,包括混沌理论和现代物理这些都会讲到世界是不规则的,是非对称的等等,这或多或少会影响到看待世界的方式,而这种影响是深刻的,因为建筑是一个世界的模型,所以会有意识的做一些反映这个世界复杂性的设计。

第二个阶段是毕业后来成都。那时候国内建筑圈正提出“实验建筑”这个说法,在大环境比较官方的话语体系里面,出现了另外一种力量。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来成都不久后参加的一次由王明贤老师组织的沙龙活动,地点在刘家琨老师设计的何多苓工作室,当时有名的中青年建筑师,比如张永和、家琨、王澍、崔凯、孟建民、汤桦等都来了,现场氛围非常好,彼此讨论的一些问题也会非常直接。

▲成都天府金融城

刘 筱:和欧洲的建筑师团队在一起工作是什么感受?会有压力么?

刘  艺:我们会根据同样的要求给出不同的答案,然后在一起讨论。那些我们看到的金字塔尖上的大师,身后有着一群非常优秀的建筑师群体,他们关于建筑学的思维是非常完整清晰的,包括工作方法、软件的运用能力以及对于建筑本质问题从容有度的把握等等,都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那段经历使我的职业生涯得到了一个非常快速的提升,对于我来说非常有意义。

▲德阳聋哑与智障儿童学校

刘 筱:我还是很喜欢德阳特校这个项目的,除了它特殊的社会意义,我看到了属于建筑师自己的思考和表达方式。

刘  艺:通过这个项目我也确实找到了一些属于自己的表达形式和方法。虽然项目造价不高,但各方面的完成度还是比较均衡的,它应该是在我工作前期完成最好的一个建筑项目。接下来就是近几年,成都天府艺术公园(美术馆、图书馆)也是非常难得的,幸运的是能够遇到好的业主把它很好呈现,这也是我自己比较满意的项目。最近就是三星堆博物,三星堆遗址的社会影响力非常大,反过来对设计的要求会更高。除了对设计本身,还会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最终实施完成度还可以,我觉得是非常幸运的。

▲三星堆博物馆新馆


“每次设计都像一次历险”

刘 筱:我很欣赏你在三星堆这个项目里面这种低调的、谦逊的而不失存在感的抽象与形象的表达,尤其是突破了如此多的限制条件之后的传承包括室内的光线与场地关系的处理。而且我感觉你后面几个项目在设计手法上面关于“度”的分寸感拿捏更加自如了。

刘  艺:对我来说每次设计都像一次历险(笑),当然你可以选择更“保险”的或者说更“安全”的方式去做项目,但是那样又有什么突破呢?所以我总是会对下一个项目抱有更多的期待。

刘 筱:在我看来,第一个阶段你通过本科和研究生的学习来认识了世界的运转方式,包括它背后的一些逻辑,然后产生了某种思考和怀疑;带着这种怀疑你步入了第二个阶段,就是通过张永和老师和刘家琨老师这代建筑师们的思考和尝试给予你了一些关于建筑学方向的指引和启发;那么接下来通过和欧洲的大师团队紧密的合作,使你两年间快速了解和掌握了体系化的工作方法,然后带着这种成熟的工作方法不断的去积累和实践,直到开始逐渐的形成了自己的表达方式,能够去综合的解决问题的这样一个过程。那么,现在来说,你的核心建筑价值观或者说是你的设计理念是什么呢?

刘  艺:我觉得你刚刚梳理的线条帮我理清了很多东西。设计理念方面与我个人经历息息相关的是“开放性”,也就是“消失的边界感”和“最大的开放性”,这个是潜藏在小时候关于重庆的生活记忆里面的,也影响着从业后的很多判断;第二个关键词就是“建造的技术”。建造的技术往往是被动或者是无意识使用的,这个其实是大院应该用力的地方,大院内部有专门的技术中心,能够整合技术资源实现新的突破;第三个关键词就是“图像”,设计公共建筑特别是文化地标项目,一定会关注到图像问题,在建筑图像的背后还有什么,这个事情是需要去思考的。


“好的建筑能表达人类共同的情感”

刘 筱:关于“开放性”我理解的就是你在做城市公共建筑的时候,需要去关注和解决城市界面互相渗透的问题;然后面对相对无序场地环境的时候,需要通过建筑学的方式去融合,从中找寻到一种相对平衡的空间关系,利用“建造的技术”使无序的空间变得有序;然后关于“图像”,它核心的一个问题,也许是建筑师会面临着业主或者公众对“符号学”的一种形式需求,比如天府美术馆的“芙蓉花”的概念和三星堆的“古蜀之眼”的说法等等,那么,对于你来说如何在形式需求和建筑学本体的表达上找到一个平衡呢? 

刘  艺:你讲的实际上也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面对的问题。当下的建筑生产其实也是一种“意义”的生产,或者说是一种“象征”的生产,往往都非常在乎“形象”和“符号”,在这个自媒体的时代,我觉得建筑的某种属性被无限放大了。当然建筑从来就有象征性,我们都知道凯旋门代表着胜利、荣誉和纪念。现在的问题是几乎每个业主的核心诉求都希望自己的项目变成一种标志。

▲成都天府美术馆

刘 筱:我理解的这个是很多业主的核心诉求,那么这个时候建筑师如何把自己的建筑思想去匹配这个需求,并且能得到一个最优解呢?

刘  艺:这方面有一些很好的例子,比如说像毕尔巴鄂古根海姆美术馆,弗兰克·盖里用这个建筑去创造了一个建筑学的图像范式,同时这个建筑也起到了助力城市复兴的作用。还有像悉尼歌剧院也是一个外行和内行都非常赞赏的建筑作品,但赞赏的点可能不一样。设计这种类型的项目,一方面必须回应社会的形象诉求,但另一方面在建筑图像的背后还有什么,这个事是需要去思考的。

▲悉尼歌剧院技术图纸 ©图源网络

刘 筱:是的,我觉得一个比较重要核心就是建筑师在设计过程中如何有分寸的去平衡以及去把控,这个“度”的拿捏其实很考验建筑师的能力 ,因为过于迎合或者过于自我都意味着某种程度的失衡,那么建筑也许就失去了那些最能够打动人的因素。

刘  艺:觉得这两者某种意义上也不是完全冲突的,建筑师个性化的表达有可能反而会有助于增强社会开放性或者互动性。一个项目的建成是一个非常综合的事情,像德阳特校或者农博园“青苗”项目中我个人的想法会有更多机会的表达,在有些项目里面可能机会就少一些,这个跟业主和受众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新津农博园青苗项目

刘 筱:地标性公共建筑的属性决定了其面对受众群体“网红打卡地”的必然性,那么你如何看待建筑师被贴上“网红”这个标签?

刘  艺:说到“网红”,我知道很多建筑师都会很介意这个词,我倒是觉得不用介意,它应该是一个中性词。前提是建筑一定是作为一个真实存在的空间而不是仅仅作为二维图像存在和被定义的。如果建筑不能跟周围的自然和城市生活发生密切的关系,只是一件漂亮的雕塑,没有任何的生命力,那么这种“网红”是让人失望,因为它缺乏真实性。另一方面,如果没有结构、材料和构造等等的建筑学本体内容的加持,缺陷可能从照片中无法分辨,但现场一定是躲不过去的。所以,一个好的建筑,一定是人到了现场的空间感受是强烈的,因为它能表达人类共同的一些情感和体验。


时代赋予了建筑师更多的使命

刘 筱:你觉得现在城市需要什么样的建筑,包括建筑师在一个城市的发展过程当中,肩负着一种什么样的社会责任? 

刘  艺:我觉得这里面有两个“特殊”性。第一个就是时代的特殊性。我们的城市现在处在一个特殊的发展阶段,会存在一些特有的问题,建筑师一定要去直面和去回应。第二个“特殊”性就是建筑师个人化的设计语言,这是艺术性成立的关键。

刘 筱:在我看来,你的平台和项目资源都是非常优质的。那么,你现在最大的困惑或者说挑战是什么?还有讲讲接下来的打算。

刘  艺:目前的现状就是越重要的项目往往都是取一个社会平均值,因为建筑存在着众多因素的限制,制约着建筑师的表达。往往越重要的项目,建筑师可以去做探索性突破的几率就越小。第二个是资源配置的问题,设计行业是一个生产体系,很难为一个项目去投入更多的资源和精力,建筑师的时间资源或者智力资源就会比较受限。

关于接下来的计划,我想首先还是能不能遇到好的项目和业主。第二点我觉得还是想要更多地去思考关于“独特性”的问题。因为现在普遍的工作状态都会遇到一个瓶颈,但不仅有资源投入的问题,更多是思考能力的问题,是一个向内探索,寻找自己设计语言的过程。我记得贾克梅蒂曾经说过,最难的就是在画一幅画之前,盯着白纸看的时候,你眼睛里已经有一幅画了,那幅画是曾经的艺术教育带给你的,但你要做的恰恰就是把脑子里的那幅画去掉,回归到一张白纸面前重新开始,我想这个可能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去做的吧。

刘 筱:我觉得作为一个建筑师,一个很好的状态就是你并没有因为现在的身份和客观存在而把自己包裹住,就像你说的“每次设计都是一次历险”,这也意味着你愿意更多的去尝试和探索,希望未来越来越好!

刘  艺:谢谢。